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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奔溃的往事

都这把年纪了,村里的老人还在取笑我小时候干过的蠢事。

他们看到我,就会揶揄着笑:“走走过,回来啦!”

“走走过”,是我童年干过的最轰动村子的丑事,于是他们给我取了这么一个诨名。

那是梅雨连天的季节,我大概7岁了吧,由奶奶带着我去上幼儿园,那会儿路的大家应该都知道,下过数天细雨的泥路,坑坑洼洼,深浅不一,泥泞不堪。我穿着雨鞋,奶奶打着伞。那一深一浅走在泥地滑溜溜的感觉比雪地打滚还好玩,我跳进一个个的水坑,溅得奶奶的刚换上的衣服一身泥巴,奶奶凶我,嘟起她的嘴巴,竖起她的眉毛,眼里射出责备的神情。奶奶在表演生气,我看了却越发开心,挣脱她粗糙的大手,一遛小跑拉开距离,使劲在泥坑里蹦跶,奶奶终于生气了,把我往屋檐下拽。梅雨天,村里人什么农活都干不了,习惯劳作的他们也不会睡懒觉,于是大清早的就三三两两聚集在屋檐下胡诌,我看到他们笑,就越来劲,越发不能让我奶奶得逞,使命拉着我奶奶手往雨里面拖,可奶奶的力气毕竟比我大,拎小鸡一样提着我的胳膊,直接拎到了小桥上,从小桥到幼儿园,那段路已经铺上了碎石子,硬邦邦的,走的快了小石头还能飞入鞋子,搁着脚。 

我委屈地“哇”一声哭了起来,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嗓门大,我干爹到现在还一直叫我“哨子”,哭起来那是十里八乡的都能耳闻,奶奶被我这一声哭镇住了,我还顺势就要倒下打滚,这个时候的我就像一条被人抓在手里的泥鳅,她有多少力气我就有多滑,奶奶拉不动我。一直念叨着她的口头禅“做什么,做什么,你要做什么?”,我眼泪鼻涕一把:“我要走走过,走走过”,我记得奶奶和我说了很多好话,也说了许多骗小孩子鬼话,可这时候的我,脑子里全是:“走走过,走走过”。嘴巴也一直念叨着:“走走过,走走过”,其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。

奶奶最终还是拗不过我,拉长着她的脸,一声不吭,带着我重新又踩了一遍如泥潭一般的泥巴路。

自此,街坊邻居们每当看到我由奶奶领着,由他们家门前经过,就会嬉笑着高喊:“走走过,去上学啊,今天怎么不走走过了,叫你奶奶走走过啊”,奶奶低下头,又开始一声不吭了。

小时候我不觉得丢脸,反而觉得我面子大,上了小学了,只觉得尴尬,现在到了中年,听见那些话从他们缺了牙齿的黑魆魆的口里笑着讲出来,真的会让人奔溃。

奔溃事隔几十年他们依然记得,奔溃那些年我有多么的不懂事,也惭愧,奶奶那会儿得有多么的生气,以至于每次听到人家笑话一样讲出来,她都会默然不语。

现在,奶奶早已病逝多年,在奶奶弥留之际,神智变的清晰起来,她说想上个厕所,于是三个姑姑扶着她,她说不用,说她感觉自己好多了,奶奶坐在马桶上说渴了想喝水。我问姑姑们:今天你们睡在这里吗? 姑姑们点头,让我去告诉在正在厨房烧水的爸爸,告诉他,奶奶好点了,要喝水。

我开心极了,因为可以和姑姑们挤在一起闹腾,等我右脚跨过走廊门槛,背后传来撕天裂地的哀嚎淹没了一切,我没有回头,我知道奶奶已经走了,我的视野模糊了,一滴眼泪无声息地从眼眶里滴落,滑过脸颊,热热的,凉凉的,响亮地,滴在廊前的泥土地上,那是奶奶无数次踏过的泥土地。我继续跨过门槛,想去告诉爸爸:奶奶好点了,想喝水,我还想告诉奶奶:我长大了,不再走走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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